光明日报记者 靳昊 赵明昊 孙金行

　　五星红旗在风中舒展，似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年轻的移民管理警察们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要奋力将深陷雪坑的腿拔出。记者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大口喘出的粗气混着白雾蒸腾，仿佛下一秒心脏就要跳出胸腔。

　　四月，帕米尔高原上，瓦罕走廊依旧被冰雪包裹。“你们看，那里就是中阿边境一号界碑！”顺着彭明有手指的方向，记者努力望去，只见一方界碑屹立于漫天风雪中，一抹国徽的红色若隐若现。

　　“瓦罕走廊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通道，被称为‘鸡鸣四国’之地。我们的身后是祖国，前方境外是阿富汗，右侧境外是塔吉克斯坦，左侧境外是巴基斯坦。”彭明有神色郑重。

　　传承

　　这位脸庞黑红的湖南汉子，个子不高但看起来精壮。1983年出生的彭明有，驻守瓦罕走廊已有7年，目前担任新疆喀什边境管理支队塔什库尔干边境管理大队排依克边境派出所所长。

　　排依克，在柯尔克孜语中意为“最高的山”。派出所扼守在瓦罕走廊中国段咽喉部位，驻地海拔3780米，每年无霜期不到90天，6级以上大风超过300天。辖区面积2500平方公里，有多条通外山口要道，其间密布暗河冰沟、雪山达坂。

　　建所75年来，从“橄榄绿”到“藏青蓝”，一代代戍边勇士与高山为伍、与冰雪为伴。如今，来自17个省份、平均年龄28岁的43名移民管理警察，继续在无名角落里迎风斗雪、守护平安。

　　29岁的民警袁啸走在巡边队伍的最前头。回想起第一次到边境线巡逻踏查的情景，他打开了话匣子：“那一次碰上暴风雪，身体摇摇晃晃，烈风直往鼻腔里灌，脑袋快要炸了……等到了山顶，大好河山尽收眼底，让人豪气顿生！”

　　那次巡逻任务结束后，袁啸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所谓传承，就是让茶缸不锈、让石头说话。”

　　说起“茶缸”，这是袁啸最心爱的宝贝。51年前，袁啸的爷爷袁振国参与中巴友谊公路援建，在高原绝壁上开凿天路。在袁啸儿时的记忆里，爷爷总喜欢用一个锈迹斑斑的搪瓷茶缸——那是赠给援巴筑路员工的纪念品。

　　2023年，硕士研究生毕业的袁啸考入喀什边境管理支队。临走前，他特意将搪瓷茶缸塞进了背囊。来到排依克后，他迅速成长为业务骨干。每次看到搪瓷缸，爷爷的话总会在袁啸耳边响起——“石头会被炸开，但信仰永远坚硬”。

　　瓦罕走廊深处，有块特殊的戍边石，上面刻着“一辈子戍边爱祖国跟党走，一代代子孙定来接班”，这是塔吉克族老一代戍边人卡德尔·阿布都克力木留下的家训。作为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主人公阿米尔的原型，卡德尔继承父辈使命参军入伍，守护瓦罕走廊20余年。

　　派出所副所长肖恭尼·龙吉克是家族第四代戍边人，他的祖父就是卡德尔·阿布都克力木。“戍边这事祖辈传承了75年，没在我这儿断。”肖恭尼很有成就感。

　　青春

　　“翻过一座雪山，前方还是雪山，走过一片荒原，又是一片荒原，河谷的尽头，仍然是河谷……”2019年来到排依克时，丁吉祥正好20岁。

　　头两年，丁吉祥跟家人视频都是在晚上。直到有一次，从新闻报道中得知他工作环境的真实情况，父亲打来电话，未及开口便已哽咽，“为啥不跟我们说实话”。末了，父亲又鼓励丁吉祥好好干，“你是我们的骄傲！”

　　不善言辞的丁吉祥，如今已是群众工作的行家里手。他最自豪的一件事，是2023年冬天辖区工地发生劳资纠纷后，他多方协调帮工人讨回了60多万元工资。工人托人送来一面锦旗，并打来电话，“丁警官，一定要照个相，照片里一定要有你”。丁吉祥在与送锦旗的人合影后，专门把照片发给了家人。

　　“别害怕”“向上生长”“年少有为”……这是派出所院子里一面石头墙上刻下的字。每有新民警到来，都会从巡边路上选一块石头，写上想说的话和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戍边石成为戍边墙。

　　景旭辉，派出所里唯一的00后，他在戍边石上写了两个字“青春”。记者采访时，他刚刚度过在排依克的第101天。2023年7月，景旭辉毕业实习就曾来到这里，“当时路越走越荒，心越走越凉”。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排依克，“青春有很多种，我想把它献给祖国的边防线”。

　　扎根

　　“没电没信号，徒步进一次山，就得十几天……”回想起2012年刚到派出所时的状况，阿不力米提·阿吾提直摇头。

　　第一次巡边，看到同事带了很多蔬菜和米面，阿不力米提不解，那么重，不累吗？“牧民几个月在山上下不来，只能啃馕。把东西带给他们，让他们高兴高兴。”同事回答。

　　“住在牧民家里，他们有什么吃的就拿出来给我们，自己却舍不得吃。”再去巡边时，阿不力米提把车子塞得满满当当。那时，他真正意识到“什么是守边，什么是为人民服务”。

　　2023年，调离排依克9年后，阿不力米提申请重回这里。他发现新一代营房修好了，长明电有了，公路也修到了山脚下。更让阿不力米提惊喜的是，派出所建起了阳光暖房，里面种植着柠檬、桂花、莲雾等，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生命。

　　2023年，派出所将第三代营房打造成红色教育基地，为游客讲述瓦罕走廊和戍边历史。基地还设置了一面留言墙，不到一个月就贴满寄语：“高中历史、地理、政治书上的文字变成了现实在眼前展开，这可能就是教育的意义。”“守护边疆，无上光荣，向边疆勇士致敬！”“地理高原，思想高地，灵魂高峰。”……

　　瓦罕走廊深处有一处山口，叫“克克吐鲁克”，意味着“鲜花盛开的地方”。实际上，这个地方遍地都是石头，连棵草都长不出来。

　　直到一次巡边时，副所长徐青在这里看到盛开的雪莲花，竟顽强地将石头撑出一道裂缝，他真正明白了“克克吐鲁克”的含义。徐青说：“雪莲花能长在石头上，我们就能扎根在帕米尔高原！”

　　派出所老营区斑驳的墙面上，留有一排鲜红的大字——“一生只做一件事，我为祖国守边防”。老式的白灰墙经不住高原风雪的剥蚀，唯独这几个大字，被民警们一遍遍描红，鲜艳依旧。

　　《光明日报》（2025年04月23日 03版）